第五百七十九章 老爷我还是要回来的
大流寇 by 傲骨铁心
2022-4-15 22:02
前明天启五年,阉党成员、副都御史王绍徽仿照《水浒传》的方式,将时权势滔天的东林党骨干一百零八人编为《东林点将录》。
当时任浙江道御史的东林党人房可壮便被定为左先锋,称“天暗星青面兽”,于一百零八人中座居第八。
而“天勇星大刀手”左副都御史杨涟不过排第十,“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则排第十一,由此便能看出房可壮于东林党内的地位及影响力。
然而这位清流名声至响,并于东林党内有很大威望的青面兽却于清军入关后,于家乡青州带领缙绅杀死大顺政权委任的益都县令,尔后主动前往北京归降清廷,被清廷任命为大理寺卿,次年又升刑部侍郎,是在京降清东林党人官职做的最高之人。
相比房可壮,在京的另一位东林党大佬惠世扬就惨了些。
此人在点将录中座次排在左光斗下一位,称“天猛星霹雳火”。于崇祯一朝,官职也是做的颇大,曾于崇祯十五年被廷推为阁臣,不过仅仅数月就被革职。
按《东林点将录》所定座次,惠世扬上面十一人除了房可壮尚在,其他人要不死于阉党之手,要不就是早早病逝,所以严格来说房可壮、惠世扬二人实际上就是东林党现在的老宗师或者说精神领袖。如钱谦益、史可法之辈皆是徒子徒孙而矣。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西安后,对陕西出身的前明官员甚为礼遇,惠世扬一是陕西人,二是东林党骨干,三也做过明朝阁臣,所以李自成尤其重视对这位老乡的招揽,派人多次去请惠世扬出山相助大顺,称“惠先生来则幸甚。”
已经74岁的惠世扬听闻大顺永昌皇帝如此看重他,激动的对李自成的使者说道:“天生老臣,以遗陛下。”
于是,老来再得意的惠世扬便成了大顺朝的右平章,而左平章就是牛金星。
那一刻,惠大佬当真是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离合,四十多天后京西的某个深夜,大明的阁臣、大顺的宰相在帐中来回踱步之后,一咬牙脱下右平章的官服,偷偷换上一身老百姓的衣服,然后摸黑开溜。
之后,这位七十多岁的东林老前辈一路跌跌撞撞摸到了北京,向大清呈上了自己的拜表,希望能以老朽之躯为大清王朝的建设添砖加瓦。
“老刨灰有什么用?”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对惠世扬却是压根瞧不上,直言这个老梆子哪凉快呆哪去。
入阁拜相美梦再次破灭之后的惠老梆子在北京城的日子一下就不好过了,没了生活来源的这位东林老前辈不得已只好在北京过着寄居人下的生活,每日吃用都靠京中那帮降清东林徒子徒孙孝敬,其中又以官拜刑部侍郎的房可壮接济最多。
可这接济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原以为惠老宗师都七老八十,活不了几天,所以徒子徒孙们为了搏个美名一开始都很乐意接济老宗师,哪想老宗师硬挺着活了三年多。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渐渐的,带礼物来拜访老前辈的徒子徒孙越来越少,一直坚持下来也就是房可壮了。
可房侍郎今年也六十好几了,还能照顾惠世扬几日?
出于善意,年初的时候房可壮提出可由他雇佣一辆马车将惠世扬送回陕西老家,以后就在老家让儿孙们照顾着,怡养天年吧。
“廉颇未老,尚能饭矣。”
让房可壮无语的是,比他还老的惠世扬竟然还做着大清启用他的黄梁美梦。
于是,房侍郎往庙中寄居的惠世扬那里去的次数也少了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忙于公务的他都把惠世扬给遗忘了。
直到,京畿局面一夜之间回到了前明崇祯十七年三月。
陷入对前途和性命迷茫的房可壮又一次想到了惠世扬,六神无主的他急需一位能够给他指点迷津的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惠世扬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
当侍郎大人在和尚的带领下推开惠世扬所住的厢房后,却惊讶的发现屋里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写有“顺”字的白纸,而桌上、床上则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帜,旗帜上无一不是绣有大顺字样。
桌上几面旗帜下放着几本早就写好的奏疏,房可壮随手拿起一本,这一瞧当场就是一个激灵,原来这本竟是《大顺右平章惠世扬恭请监国闯王登极疏》。
从茅房回来的惠世扬并未说话,仍如从前一般淡淡的坐在昔日同僚面前。
往事沥沥在目,理不断,剪还乱。
“抑我兄?”
房可壮艰难的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没事,一切有我。”
已经七十七岁的惠世扬微微一笑,笑容很是自信,目光很是笃定。
迷津已解!
前程似锦!
回去后的房可壮很是庆幸自己能够有一位曾经是大顺宰相的知交好友,更庆幸他即将加入拥戴大顺陆闯王于北京登基君临天下的劝进功臣队伍。
此趟不虚,不虚!
为了感谢惠世扬对自己的指点及提携之恩,房侍郎特意让仆人赶紧给惠兄那里送去缺用的东西,并叮嘱仆人一定要到四海居给惠兄买上二斤猪头肉。
惠兄,瘦了,都皮包骨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事越来越近了。
满洲人打包的速度越快,房可壮越是高兴,在他的联络下,已有数十位东林党的徒子徒孙们加入劝进新君的大家庭之中。
甚至,一些人都已经开始给南方的党内同僚好友们写信,劝说他们尽早做好大顺南征接应的准备。
然而,一众冲进府上的满洲兵丁却击碎了房侍郎的美梦,他挣扎,他抗议,但他的身子还是被满洲大兵们抢去,然后塞进了一辆马车之中。
随着车轮的转动,房侍郎的一颗心那是真正的在滴血。
路上,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因为他所在的那辆马车内被塞进了十几个人。
都是汉官。
慌乱和惊恐在北京城迅速蔓延着,所有汉官都被吓坏了,他们不知道满洲人强迫他们出关干什么,有的人甚至在想满洲人是不是要把他们弄出城杀害。
外城的哭声并不比满城的哭声来得弱。
有一人却是不慌。
当仆人惊恐的冲进书房告知满洲大兵要抓老爷出关后,冯大学士“噢”了一声,然后不慌不忙的放下毛笔,随口吩咐仆人去给他取件衣裳来。
“老爷,就算是出关,家里的东西总要带一些走啊。”
仆人舍不得家业,就算满洲人逼得紧,不给他们时间收拾,银子总不能不带吧。
冯大学士朝外面等侯的几个满洲兵看了眼,淡淡说了声:“不用带了,反正用不了几天老爷我又回来了。”